我本已不太喜欢舍弗莱特,格里姆一来,我便觉得再待下去简直是活受罪,因为我还从未见过有谁像他那副神气的,我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过。他来的前一天,我便被从我住的那间贵宾屋请了出来。那间屋与埃皮奈夫人的房间紧挨着,大家忙着收拾好给格里姆先生住,给我换了一间较远一些的房间。我笑着对埃皮奈夫人说:“喏,这就叫后浪推前浪。”她显得很窘迫。我当天晚上便更加明白缘何要我挪窝了,因为我得知在她的房间和我搬出的那个房间中间,有一个暗门,她以前认为没有必要指给我看。她同格里姆的关系无论是在她家里还是在社会上,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,甚至连她丈夫都一清二楚。可是,尽管我知道她的更为重要的一些秘密,而且她也知道我守口如瓶,可她却不愿向我吐露这事,反而矢口否认。我明白,她的这种保留态度源自格里姆;后者知道我的所有秘密,却不愿让我知道他的任何秘密。
我旧有的感情尚未熄灭,而且此人也有一些真正的长处,这使我对他仍抱有好感,然而这却经不起他对这种好感的一味摧残。他为人处事的态度一如蒂菲埃尔伯爵[15],我向他致意,他几乎都不搭理,从来就没有问候过我一次,而我跟他说话他理也不理,久而久之,我也就不再跟他说话了。他到处冒尖,到处都抢风头,从来就不把我放在眼里。如果他不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,这倒也还罢了。我从他那无数的例子中只举一例,大家就可以看出他是个怎样的人了。有一天晚上,埃皮奈夫人稍感不适,就让人给她送点吃的去她房间,然后便上楼准备坐在炉火旁吃晚饭了。她要我跟她一起上楼,我就去了。格里姆跟着也上来了。小桌子已经摆好,只有两份餐具。上菜了,埃皮奈夫人坐在了炉火的一边,格里姆搬起一张扶手椅,坐到炉火的另一边,把小桌子往他俩中间拖了过去,展开餐巾,准备吃饭,一句话也没跟我说。埃皮奈夫人满脸通红,为了让他能改正他的粗鲁,便要把她自己的座位让给我坐。可格里姆一句话也不说,连看都不看我一眼。我总不能挨近炉火吧,所以决定在房间里踱步,等人给我添上一份餐具来。他竟让我在离火很远的桌子顶头吃了饭,连客气一声都没有。我身体不好,又比他年长,跟这家人相识比他早,还是我把他介绍来的哩,他现在成了女主人的宠儿,本该对我尊重客气才是。在所有的事情上,他对待我的态度都同这次一样。他不光是把我看成低他一等的人,而且把我视作一文不名。我几乎认不出当年在萨克森-哥特王储家以得我一盼为荣的那个老夫子了。我简直想象不出,他为什么一面不屑一顾、板着脸侮辱我,一面又在所有他知道与我相识的人中间大肆吹嘘他对我一往情深。一点不假,他对我是表示过友好,但那只是同情我的穷困潦倒,哀叹我的苦命,可我自己却并不觉得穷、觉得苦。他还说,他一直想周济我,可我却不知趣地拒绝了,使他觉得很伤心。他就是用这一手来让人赞赏他的多情、侠义,而谴责我的不知好歹、忘恩负义,并让人于不知不觉之中相信,在像他这样的一个保护者与像我这样的一个落魄者之间,只是一个施与、一个沐恩的关系,而想不到,即使如此,也应有一种平等的友谊存在着。就我而言,我怎么也想不出来,我在什么事上欠过这位我的保护者的情。我借过钱给他,可他却从未借过钱给我;他生病时,我守护过他,而我患病时,他几乎都没来看过我;我把我所有的朋友都介绍给了他,可他却从未介绍给我他的任何一位朋友;我曾竭尽全力地去为他宣扬,可他……如果他也宣扬过我的话,那也很少是当着众人的面,而且是采取的另一种方式。他从来就没有帮过或者说过要帮我任何忙。他怎么就成了我的保护者了呢?我怎么就成了他的被保护人了呢?这我以前可没弄懂,现在仍旧不明白。